道法自然就是活法儿
《养生论》为三国嵇康撰,是我国古代养生论著中较早的名篇。本文论述了养生的必要性与重要性,主张形神共养,尤重养神;提出养生应见微知著,防微杜渐,以防患于未然;要求养生须持之以恒,通达明理,并提出了一些具体养生途径。
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,不死可以力致者。或云:上寿百二十,古今所同,过此以往,莫非妖妄者。此皆两失其情,请试粗论之。
夫神仙虽不目见,然记籍所载,前史所传,较而论之,其有必矣。似特受异气,禀之自然,非积学所能致也。
至於导养得理,以尽性命,上获千馀岁,下可数百年,可有之耳。而世皆不精,故莫能得之。何以言之?夫服药求汗,或有弗获;而愧情一集,涣然流离。终朝未餐,则嚣然思食;而曾子衔哀,七日不饥。夜分而坐,则低迷思寝;内怀殷忧,则达旦不瞑。劲刷理鬓,醇醴发颜,仅乃得之;壮士之怒,赫然殊观,植发冲冠。由此言之,精神之於形骸,犹国之有君也。神躁於中,而形丧於外,犹君昏於上,国乱於下也。
世上有种说法神仙是可以修成的,长生不老也可以实现。也有一种说法人寿不过一百二十岁,古今认知差不多,超过这个寿限岂不就成了妖妄。这两种说法都不符合实情,请听听我的见解:
虽然神仙没有被人亲眼目睹,但史书上的文献记载以及各种传记中,有明确的定论,神仙是必须有的。这种人似乎承受了特异的气,禀赋于天然,不是积学而能达到的。至于说导养得法,穷极性命,上达千余岁,下到数百年,这种情况也是可以有的。然而由于世人都不精通导养之法,所以无法达到这种境界。
凭什么这么说呢?这就好比有人服用药物求发汗,或许不能如愿;可有人愧疚情绪凝集,也会大汗淋漓。人整个早晨都不吃东西,就容易饥肠辘辘的想吃;而曾参由于心中悲痛,却七天都不觉得饥饿。平常人半夜枯坐就会昏沉思睡;而深怀忧涣的人彻夜难眠。使劲用梳子理直鬓发,喝厚味的酒令人有颜色;与壮士发怒而呈现的气色是不同的,甚至有的人怒发直立的能冲掉帽子。
从这些例子来看,精神对于形体而言,就像一个国家要有君主一样。精神思想不能静守于内,形体必会损伤于外。(意同《内经》:精神内守,病安何来),就跟君王昏庸于上,国家动乱于下的道理一样。
夫为稼於汤之世,偏有一溉之功者,虽终归燋烂,必一溉者后枯。然则,一溉之益,固不可诬也。而世常谓一怒不足以侵性,一哀不足以伤身,轻而肆之,是犹不识一溉之益,而望嘉谷於旱苗者也。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,神须形以存,悟生理之易失,知一过之害生。故修性以保神,安心以全身,爱憎不棲於情,忧喜不留於意,泊然无感,而体气和平。又呼吸吐纳,服食养身,使形神相亲,表里俱济也。
夫田种者,一亩十斛,谓之良田,此天下之通称也。不知区种可百馀斛。田种一也,至於树养不同,则功收相悬。谓商无十倍之价,农无百斛之望,此守常而不变者也。
且豆令人重,榆令人瞑,合欢蠲(juān)忿,萱草忘忧,愚智所共知也。薰辛害目,豚鱼不养,常世所识也。虱处头而黑,麝食柏而香;颈处险而瘿,齿居晋而黄。推此而言,凡所食之气,蒸性染身,莫不相应。岂惟蒸之使重而无使轻,害之使暗而无使明,薰之使黄而无使坚,芬之使香而无使延哉?
故神农曰“上药养命,中药养性 ”者,诚知性命之理,因辅养以通也。而世人不察,惟五谷是见,声色是耽。目惑玄黄,耳务淫哇。滋味煎其府藏,醴醪鬻(yù)其肠胃。香芳腐其骨髓,喜怒悖其正气。思虑销其精神,哀乐殃其平粹。夫以蕞(zuì)尔之躯,攻之者非一涂;易竭之身,而外内受敌。身非木石,其能久乎?
在商汤那样的盛世种庄稼也有七年大旱的时候,常常习惯一次灌溉禾苗等着收成的,虽然最终免不了枯死的结局,但必定也是得灌溉之后的枯死。显然,一次灌溉的好处也是不能轻视的。但世人常以为偶尔一次的发怒不足以侵害自己的心性,一次哀伤不足以伤害自己的身体,所以就轻率地放纵自己的情绪,这就象不懂得一次灌溉的好处,却希望在旱苗上长出好庄稼一样。
因此君子明白自己的形体靠精神才能立稳,精神靠形体才得长存,觉悟到自己生理机能的变化与缺失,懂得一次过失也会伤害生命的道理。所以要陶冶性情以保养精神,心平气和以保全躯体,爱憎不留积于情志上,忧喜不留积于意念里,心性澹泊而洒脱,而保持气血的平和稳定;还要常用呼吸吐纳和服食来调养身体,使形体与精神亲合,内外都得到和谐统一。
种田的人,一亩地有十斛的收成,就可以叫做良田,这是天下人所公认的。殊不知用区种法一亩地能有百余斛的收成。土地、种子都是一样的,只是耕种管理的方法不同,就会有如此悬殊的收获。如果认为行商的跟坐賈的比没有十倍的利润,种田的没有百斛的希望,是墨守常规不知变通的认识。
吃黑豆多能使人重滞(黑豆久服令人身重,见《神农本草经》),吃白榆令人贪睡,合欢解除忿怒,萱草令人忘忧,这是愚智都知道的常识。薰辛之气的大蒜等能伤人眼睛,有毒的河豚鱼没有人养,也是世间的常识。生在头部的虱子会渐黑(见《抱朴子》长在身上的虱子渐白),麝吃柏叶就产生麝香(陶弘景言麝“常食柏叶”)。生活在崎岖的山石地区的人颈部容易生瘿,而生活在山西一带人的牙齿就容易发黄。
据此推断,人所食入的东西,熏陶情志,沾染形体,没有不产生彼此相应的结果。难道所有的食物之气只能使身体滞重而不能使身体轻捷?只能使眼睛昏暗而不能使眼睛明亮?只能使牙齿发黄不能使牙齿坚固?只能使麝产生麝香而不能使它产生腥臊?
所以神农氏说:上品药物延年益寿,中品药物陶冶性情,这的确是懂得性和命的道理,借辅养之法以通达。可是世人不明白这个道理,只盯着了五谷,沉溺于歌舞和声色之中,眼睛迷恋于炫目的色彩,耳朵专注于靡靡之音,厚味煎熏其脏腑,醇酒伤害其肠胃,淫色腐蚀其骨髓,喜怒悖乱其正气,思虑耗散其心神,哀乐毁坏其宁静纯粹的情绪。以如此渺小的躯体,而攻击它的不止一途;如此容易衰弱的身体,内外受敌。身体又不象是木块、石头,怎么能坚持长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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